我的家鄉是一馬平川的原野,散布其上的大道小路猶如大地的脈絡,將它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田地,使之有了歸屬,并與人有了牽絆。
由于自小跟隨父母下地干活,或者走親串友,因而我熟悉故土的脈絡,閉了眼也知曉那些大道上的岔口,阡陌的走向與寬窄,和每條溝壑的來向與歸處。它們就像我手掌上的紋路,靜靜地存在著,潛移默化中刻在我心上。那是我與故土最親密的聯結,也是獨屬于我的一方樂園,承載了許多無法回溯的過往。
土地和人一樣,有自己的名字。那些奇異的名字,不僅僅是一片土地區別于其他土地的符號,更是它們展示自己獨特性的標志。自留地、牛家墳、老北坡、東澗河、長尺地、大溝歪、洋水站……這些比人名還有辨識度的地名,像一面面五彩的旗幟,在曠野中飛舞飄揚。而區分這些土地的,正是大地的脈絡與紋路,有大路,有小道,有田埂,有溝壑,有河流……若是沒了它們,“天衣無縫”的大地,該是多么的無趣和寂寥。
那些被車馬和行人踩踏得發亮的大道,是大地的骨架。遠遠地望去,它們在陽光下好似一條條蜿蜒無盡的飄帶,點綴著蒼茫的大地。而那些小道和田埂,似大地身上的毛細血管,它們將大地切分成更細小的單位,也讓大地變得更生動。如果說大路是個硬朗的漢子,那么小道便是溫婉的小家碧玉,而田埂則是嬌俏的少女。走在寬闊的大路上,看著它延伸的前路,不必憂心迷路;走在青草茵茵的小道上,前后無人,便覺得天地都是自己的;踩著狹窄的田埂,好似行走在纖細的鋼絲上,身心像雀兒一樣驚躍。
相比大路,我更鐘情于小道和田埂。大路,是很多人一起走出來的,它像一條傳送帶,將我們傳遞到目的地。它寬闊而舒適,可以最大限度地滿足行人的要求,可以步行,可以駕車。只是走在大路上,頭腦中無形中會有根鞭子,它鞭策著人趕緊到達終點。這樣的意念,在大路上有同行者時更甚。因而,在大路上,我們很多時候只是為了走而走,往往會忽視沿途的花草。
相對而言,小道則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隱秘,這從它的另一個名字——捷徑,便可洞見一二。若是諳熟腳下的土地,走一走岔路,不僅會省去一番腿腳,還別有一番情致,可以領略別樣的風景,可以觸摸另類的世界,從而獲得意想不到的驚喜。只是,若是陌路人一時沖動闖進了小道,怕是要徒增煩惱,不但會事與愿違,還可能迷失方向,困在荒野。可惜這樣淺顯的道理,很多時候要由人親自碰壁了,才能知曉。不過,對于冒險家來說,一時的迷離,也不足為懼。也許,于獨辟蹊徑中,在不曾涉足的地方,會有別有洞天的發現,會是柳暗花明的驚喜。我想,這便是年少時,我癡迷于獨行小道的緣由吧。在小道中漫步時,心是開放的,聽得到花開蟲鳴,裝得下天地,便覺得自己是個富足而幸福的人。
田埂的最大意義,就是界線。這時,一條線的意義,在于它的地理位置,而不是它的寬度。于是,視土地為命根的鄉民們,總是嘗試著不斷地壓縮它的寬度,從而拓展它的價值,增加莊稼的植株。如此,有時候,田埂像一柄柄鋒利的刀刃,將土地切割成端莊方正的棋盤;有時候,田埂像一條條柔韌的絲帶,將土地劃分成犬牙交錯的格子。自然,也有略顯寬松的田埂,那是土地相連的鄉鄰們心胸開闊的見證。這樣的田埂和小道無異,在村民們勞作時,會得到明顯的便利。是以,我總覺得土地是最無私而寬容的,你種下什么,便能收獲什么。
而縱橫交織的溝壑與河流,則是大地的動脈,它們是五谷豐登的保證,是土地成為希冀的源泉,終年流淌在鄉民的心頭,不舍晝夜。
大地的脈絡,有高低起伏,有蜿蜒曲折,有革故鼎新。行走其中,如同梳理大地的紋理,更是探索我們與大地和故土的聯系。走著走著,便有了期望和憧憬,依戀和堅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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