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住小城,我吃遍了家鄉(xiāng)的各種蔬菜,卻唯戀小城的茴子白。那脆生生的新鮮勁兒,那來自心底溫暖的記憶,總是清晰縈繞在心頭,成了揮之不去的鄉(xiāng)愁。 茴子白又名疙瘩白、包菜、圓白菜、包心菜、蓮花白等,起源于地中海至北海沿岸,由不結球的野生甘藍演化而來。后傳入我國云南新疆等地,山西壽陽人“三代帝師”祁寯藻的父親祁韻士從甘肅蘭州將其帶回中原,祁寯藻在農學著作《馬首農言》里將其定名“茴子白”。從此茴子白成了家鄉(xiāng)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蔬菜。 種植茴子白,一般選擇靠近水源、土質肥沃且距家較近的地方。可家鄉(xiāng)溝壑縱橫,缺雨少水,雖有少量的肥沃之地,還要種植糧食作物維持生計。因此,種植茴子白就只能在河邊、池旁開墾或修筑的小塊土地上。 夏末秋初,陽光舒適,是種植茴子白的黃金時節(jié)。家鄉(xiāng)人栽種茴子白靠的是養(yǎng)苗栽種,抽傍晚時間,把茴子白秧苗栽到地里去。種菜時,按照茴子白長大后的間距,每隔一尺多挖一個小坑,把茴子白幼苗栽進去,然后澆透水,第二天早晨水已充分滲透到土里,就要把這些小坑用周邊的土淺埋,然后苫上核桃葉或楊樹葉,防止太陽光的照射。 茴子白鮮嫩翠綠,全靠肥催和水養(yǎng)。過個十天半月,茴子白就須澆透一次。以前,老家沒有現(xiàn)代澆灌設施,全靠山里人挑水澆灌。澆一遍白菜地,至少需要十幾擔水。就這樣,從夏末到秋末,每隔幾天澆灌一次。在莊稼人的辛勤澆灌下,茴子白長得綠油油的,惹人喜愛。走近細看,碩大的葉子鋪在地上,顆顆茴子白蛋蛋飽滿,用手一按,瓷丁丁格外結實。 谷子歸倉,玉米上囤,這時母親就會說:該漚酸菜了。第二天父親就把地里的茴子白的葉子掰下來用載筐擔回了家,母親也把漚酸菜的大甕清洗得干干凈凈。漚酸菜在鄉(xiāng)村算是件大事,左鄰右舍都會來幫忙。街道旁掃菜的將白菜葉子用笤帚清掃干凈,切菜的將白菜葉子切成細絲,料菜的菜絲放在滾鍋里過一遍,再在涼水里清洗干凈,碼在篩子里控干水分,然后搗入大缸里。漚上十天半月就可以食用了。漚好的酸菜,仍一片青蔥,如從地里剛采的一樣,讓人看了就有食欲。 漚好的酸菜,是冬春季的主要蔬菜。小時候的早飯一般是撒,吃撒要就菜,而炒酸菜就成了早餐就撒的常見菜肴。早晨母親做好撒后,會在大甕里撈上一碗酸菜,用冷水過上一遍。在鐵鍋里放入少許麻油,燒紅后加入蔥絲、蒜瓣、辣椒、花椒、老黑醬等爆炒,炒出香味后,倒入酸菜加鹽炒熟就可以吃了。這種酸菜嚼起來脆脆的,吃起來香香的,同撒的糯相得益彰。多少年后,我吃到了縣城周圍用芥菜做的酸菜,雖然比茴子白做的酸菜要綿軟許多,但我覺得沒有茴子白酸菜就撒般配。 立冬,天氣轉冷。父親把地里的茴子白連根拔起來擔回家,放在屋前的臺階上曬一曬水分,待其最外面的葉子略有枯萎,就會把菜存放在臨時搭建的地窖里,吃一顆從里面取一顆,保證茴子白鮮嫩。 茴子白很養(yǎng)人,是物美價廉的大眾菜,可炒、可燉、可涼拌、可煲湯。以素配素可,以素配葷也可。遇淡則淡,遇鮮則鮮,始終不改其味。記憶深處,母親做的涼拌茴子白就很有特色。將清洗干凈的茴子白切小方塊,焯水瀝干置于盤中,備好的蔥花、蒜片、辣椒段、花椒面、精鹽、味精也放入盤中,起鍋燒油,準備熗菜。油熱待泡沫消失后,青煙繚繞。這時母親會端起油鍋,瞄準提前放好的食材,倒下,“滋啦”一聲,滿室生香。微微的辣,微微的酸,加上茴子白的脆生生,蘊含著香氣,好吃得不得了。這道菜我們兄妹都會做,卻做不出母親做的味道。 最難忘的是除夕之夜,收拾完家務后,一家人坐在一起包茴子白豬肉餃子的情景。下午,父親會在地窖里取出兩三顆茴子白,剝掉干皮,去掉粗莖后,放在案板上剁碎;摻入豬肉后,加上蔥末、姜末、花椒面等調料調好。母親早已把面和好、餳好,接下來就是包餃子了。在我們家,包餃子是父親搟皮,母親捏。父親搟起來得心應手,餃子皮厚薄均勻。他扯過那一大團面,切成一個個大劑子,反復地揉成條狀,再切成一個個小劑兒,按成餅狀,右手持搟面棍壓著大半面皮上下滾動,左手捏著面皮邊循環(huán)轉動,一張張餃子皮就搟成了。母親將餃子皮攤在左手掌心,夾足餡放在皮中間,上下對折,再左右捏上幾下,餃子便在她手中嚴絲合縫了。餃子個大餡足,結實飽滿,一個個臥在高粱秸編扎的荊箅上,從邊兒開始,一圈一圈地向里包圍,仿佛蕩開的漣漪,最后臥滿整個荊箅。第二天清晨我被爆竹聲驚醒?,母親已經(jīng)將餃子煮好,盛在青花瓷盤里,熱氣騰騰,我心急火燎地夾一個,咬上一口,茴子白與豬肉的香味交融,氤氳在舌尖。 茴子白雖是普通蔬菜,但對于久居小城的人來說,卻有著說不盡的千般情懷,道不完的萬般眷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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